姑蔑国究竟在哪?唐代诗人与石碑早已给出答案
姑蔑城边水乱流,登城怀古不胜愁。 鸡峰半露轩西日,瀫浪斜摇树外秋。 来客暗思功未立,高僧应笑世如浮。 长吟欲问当时事,尽日无人独倚
姑蔑城边水乱流,登城怀古不胜愁。
鸡峰半露轩西日,瀫浪斜摇树外秋。
来客暗思功未立,高僧应笑世如浮。
长吟欲问当时事,尽日无人独倚楼。
赵嘏,字承佑,楚州山阳人,唐代诗人。赵嘏会昌四年进士及第,一年后东归。会昌末或大中初复往长安,入仕为渭南尉。赵嘏早年曾长时间居住在浙西,对浙西风土人情较为熟悉。
《独登姑蔑楼寄清上人》成诗于赵嘏羁旅浙西时期,大约在大和七年(835年)后至会昌四年(844年)间。诗中“来客暗思功未立”,或是赵嘏因大和七年预省试进士下第,郁郁寡欢。而后一句“高僧应笑世如浮”,从诗名来解,此高僧应为清上人。赵嘏诗中的姑蔑城,早在晋义熙年间,姑蔑城旧址上已建成灵耀寺,清上人当为灵耀寺僧人,或为住持。但赵嘏仍以姑蔑城怀古。
我们不妨借此诗还原一下唐代姑蔑城的地理环境。姑蔑城西北临瀫水,即衢江,故有“瀫浪斜摇树外秋”;东临是薄里溪(灵山港),灵山港也是众多支流交错,至今仍可找到平政路濠河的遗迹;姑蔑城的南面,时孔庙未建,西湖未筑,鲜有建筑,大多呈沙丘、湿地,故显“姑蔑城边水乱流”。而赵嘏可“登城怀古”,说明唐时姑蔑城古城墙是存在的。诗中“鸡峰半露轩西日”的鸡峰,并非指当今的鸡鸣山,而是指岑山。自古以来,岑山便是龙游的地标,处于姑蔑城西南方向,且民间有远古时期岑山峰顶公鸡上树报信之传说。由此可证,赵嘏龙邑诗中描述的姑蔑城与灵耀寺的位置是吻合的,姑蔑城在现太平路桥下小学校址内。
世人更熟知的还有另一首唐诗,即孟郊的《姑蔑城》, 诗曰:
劲越既成土,强吴亦为墟。
皇风一已被,兹邑信平居。
抚俗观旧迹,行春布新书。
兴亡意何在,绵叹空踌蹰。
这首诗是怀旧、感伤的,既有精思苦吟、情深致婉,又不失古朴凝重,正符合孟郊的复古风格。孟郊比赵嘏年长数十年,生于湖州武康,按现代物理距离计算,似乎与姑蔑城并不远,但在其履历中并没有发现与姑蔑有交集,他与姑蔑的关系应是访友、游览或途经。
孟郊的仕途是不顺的,直到贞元七年(791年),才在故乡湖州举乡贡进士,那年,他已经四十一岁。在这之前,他却有一段极为丰富的游学生涯,其足迹遍及大江南北,行踪飘忽不定,从此,诗歌名声渐起。这期间,他结识了“茶圣”陆羽。
兴元元年(784年),孟郊与陆羽又在江西上饶相遇并赋诗《题陆鸿渐上饶新开山舍》。这一年,孟郊34岁,陆羽52岁,两人因茶结缘。或者也正是因为茶,孟郊才泛舟瀫水,溯流而上,游山玩水。而龙游是必经之路。
作为潜心读书的孟郊,当然了解姑蔑历史,他是慕名而来,临岸游览。孟郊诗中姑蔑城,也只是旧址上建的灵耀寺,所以,他才有“抚俗观旧迹”之叹。的确,姑蔑城既能满足孟郊失落的春秋梦,更能满足其心灵上的愉悦,精神上的回归。而茶的人生,非清淡雅致之人不能体味其中的好。
也就在这一年,正遇龙游乡贤、中书侍郎徐安贞仙逝,那么,孟郊是否也去凭吊呢?
《姑蔑城》还可能作于另一个时间节点,即孟郊与陆羽再次相见时,贞元十七年(801年)。孟郊奉母命至洛阳应铨选,选为溧阳县尉。赴任前,又专程赴上饶拜见陆羽。两人清谈数日,从诗谈起,谈及儒释道,可见两人甚为投合。若从这个时间判断,孟郊途经姑蔑,不只在姑蔑城前怀古,更是会到衢州城诗会一位故友。贞元初,白居易的父亲任衢州别驾,而白居易于贞元十六年(800年)中进士,或许他们俩还在衢城偶遇,相约畅游烂柯山。
孟郊的两次江西之行,除了《姑蔑城》,还留下了《浮石亭》、《峥嵘山》、《烂柯山》等诗篇,这也是孟郊留给衢州的四件文化大礼。
韩碑刻石赞姑蔑
灵山徐偃王庙因韩愈撰写的《徐偃王庙碑》而闻名于世。此碑为元锡书,于唐元和十年十二月九日立于庙中。《徐偃王庙碑》对韩愈来说,可能就是一篇无足轻重的人情文,但对于后世,特别是徐氏一族来说,无疑产生了极大的名人效应。从金石文献来说,韩碑留存龙游,无疑为浙江金石史留下了一份宝贵的文献。
韩愈撰此文,正是受衢州刺史徐放之邀。徐放,字达夫,元和九年(814)任衢州刺史。
徐放与衢州,有极深的渊源。徐放乃徐向之孙。《衢州府志》卷二《职官志》载:“徐向,放之祖,大历八年(773)任。《孝义徐氏谱》。”即徐向、徐放祖孙俩间隔41年先后任衢州刺史。
韩碑曰:“开元初,徐姓二人相属为刺史,帅其部之同姓,改作庙屋,载事于碑。后九十年,当元和九年,而徐氏放复为刺史,放字达夫,前碑所谓今户部侍郎,其大父也。”由此可见,在徐向之前,还有更早的开元初,衢州刺史徐坚、徐峤也曾“载事于碑”。后徐放出衢州刺史,视察龙丘,见庙屋破败,因而聚资修成。修毕后乞文于韩愈,而才有此文传世。
《衢州徐偃王庙碑》为元锡正书,元锡即李鄘。《旧唐书•宪宗纪》载,元和四年六月,鄘为刑部尚书。五年十二月,出为淮南节度。而《衢州府志》认为元锡当在元和四五年间任衢州刺史,为徐放的前任。
同在元和九年(814年),在韩愈举荐下,郑余庆奏孟郊为兴元军参谋,试大理评事。孟郊闻命自洛阳往。然,造物弄人,八月二十五日(公元814年9月12日),以暴疾卒于河南阌乡县,终年六十四岁。清贫一生的孟郊竟是:“家徒壁立,得亲友助,始得归葬洛阳”。张籍倡议私谥曰贞曜先生,韩愈则亲题《贞曜先生墓志》。
韩碑又曰:“衢州,故会稽太末也。民多姓徐氏,支县龙丘,有偃王遗庙。”
始皇二十六年(前221年),秦制分天下为三十六郡,始立大末县,地属会稽。《水经注》记载:“太末是越之西鄙,姑蔑之地也。秦以为县。”
史学界认为,大末立县一般以始皇二十五年(前222年)为始,与钱塘同时立县。
姑蔑之“蔑”,又称之“昧”,也可称妹,与末、冥皆为同音假借,均发音为“妹”。而“大”与“姑”为发语词,属东方人的语音习惯。从西汉王莽时期改大末为末治,东汉初光武帝刘秀又改大末为太末县名,仍保留县名“末”字可得到印证。故秦大末之“末”应源于姑蔑之“蔑”。
韩碑再赞:“姑蔑之墟,太末之里。谁思王恩,立庙以祀……太末之里,姑蔑之城。庙事时修,仁孝振声。宜宠其人,以及后生。嗟嗟维王,虽古谁亢。王死于仁,彼以暴丧。文追作诔,刻示茫茫。”
韩愈时代离春秋姑蔑至少有一千余年,他又为何连续两次将姑蔑之词写进徐偃王庙碑记中?
其一或是用“姑蔑之墟”来表达久远的历史,而后的“太末之里,姑蔑之城”则说明代代相传的姑蔑城就在太末县内。
其二,可能暗示姑蔑与徐氏南迁存在一定的关联。的确,无论是姑蔑南迁说,或徐人南迁说,姑蔑族与东夷族皋陶之少子徐偃王必然存在一定的关系,韩碑的内容正是记录了徐偃王兴衰之事,赞的是徐偃王的仁与姑蔑后人的孝。
而正因徐氏南迁,带来了中原文化,促进了姑蔑大地的生产力发展,形成了富有浙西特色的徐偃王文化,有些学者甚至将徐偃王文化等同于姑蔑文化。
官志凿凿载姑蔑
还是在元和九年(814年),宰相李吉甫暴病而亡。李吉甫编撰的《元和郡县图志》是中国古代历史巨著,其中保存了大量的历史资料,对宋代的《太平寰宇记》,元明清各代的《一统志》均有很大的影响,堪称中国总地志的先河。
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二十六《江南道二·衢州龙丘县》下云:“本春秋姑蔑之地,越西部也。杜注云‘今东阳太末县。’《越绝书》谓之姑婺州。晋改太末为龙丘(按:晋时是否已改龙丘,诸书所记不一,待考),因县东龙丘山为名。隋末废,贞观八年又置。”等等。唐宰相以官志形式确认了龙丘县为春秋姑蔑故地。
《旧唐书·地理志》记载:“汉大末县,属会稽郡,晋置龙丘县,以山为名至隋废。”《旧唐书》时,龙丘县属会稽郡。
《新唐书·地理志》记载:“衢州信安郡龙丘。”而《新唐书》中,龙丘属信安郡。
龙游是一个先有城、后立县的县,古人对姑蔑城的位置也早有了定论。 除了唐诗、唐志外,北宋的《元丰九域志》对姑蔑城的描述就更加直观。《元丰九域志》是以疆域政区为主体的北宋神宗赵顼元丰时的综合性地理总汇,编于元丰三年(1080年),由王存主编。
《元丰九域志》卷五中对衢州治内共提到九处古迹,龙游县内有徐偃王庙、龙丘山、姑蔑城、汉龙丘墓共四处,西安县有烂柯山、殷浩宅,江山县有泉岭山、毛璩墓,开化有榖溪源。九处古迹中对姑蔑城用墨最多。首先,述说一段历史,“姑蔑城,按春秋哀十三年,越伐吴,王孙弥庸观见姑蔑之旗。”说的是《左传·哀公十三年》记载的“泓上之战”,文中把姑蔑城存在的下限确定于“泓上之战”(公元前482年)。然后引用晋杜预的标注,“姑蔑, 越地,今东阳太末也。”说明姑蔑属越地,后为东阳太末。最后用“又东阳记云:在瀫水南三里,东门,临薄里溪是也。”来结尾,对姑蔑城的位置进行具体描述,薄里溪因薄里村(现灵山村)而名,现名灵山江,钱塘江源头之一,这是对姑蔑城具体地理位置的表述。
而《万历龙游县志》则记载了姑蔑城的规模:“东西一百一十二步,南北一百六十八步,城墙高一丈七尺,厚四尺,周四百七十步,至今人犹呼寺城麓。”
并且旧志中还记载“县西北百余步灵耀寺,晋义熙中,即姑蔑宫址建其伽蓝神,谓姑蔑子。”灵耀寺所供伽蓝神是姑蔑子遗像,服饰是进贤冠。《后汉书·舆服志下》:“进贤冠,古缁布冠也,文儒者之服也。”
在本地老人记忆中,站至二楼仍要仰视其像,伽蓝神身披长风,头束帻巾。这类进贤冠服饰风格至少出现在南北朝以前,常见于两汉。灵耀寺供奉的姑蔑子遗像正是姑蔑城的主人。
《崇祯衢州府志》云:“在县东二里,下有姑蔑子墓。”相传宋庆元年间,姑蔑子墓在东华山下被人挖掘,古物充韧,随即化为灰烬。唯有一些瓦缶完好,里面贮满了水。有人将此事刻石记载,却将这些瓦缶毁掉。在墓北数里,有大大小小的土包百余个,名百墩坂,皆为疑冢。另有《老学丛谈》记载:“宋时,发姑蔑子墓,破其铭石,好古者琢以成砚。”
明代龙游知县万廷谦赋《姑蔑墓》曰:“侯封原是越西垂,鞭弭曾随勾践师。云里旌旗出姑妹,江边壁垒泣吴儿。千年世事归三尺,百种培嵝类九疑。霸业稽山尚消灭,一丘何用冢累累。”
中国古代爵位制度源于西周,按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五等爵位宗法分封,通过封地、世袭特权维系贵族等级。子为二百里,这与春秋时期姑蔑属地也是大致相符的,姑蔑子管辖的属地包括现今整个衢州及古遂昌、汤溪、江西玉山等地。
近年来,有人提出衢州龙丘县主体在今汤溪,理由便是龙丘山在汤溪,并且有古城池考古发现,故而延伸至姑蔑城也在汤溪的观点。
明万历中万寿堂刊《一统志》卷四十三内容为衢州府,其中有涉及龙游县龙丘山的描述:“在龙游县东四十里,东阳记山有九石,特秀林表,色册白,远望之状肖芙蓉,故一名九峰岩山。汉龙茊苌隐居于此,与严子陵友善,终年百岁。”
而在卷四十二金华府“山川”条目中有两处九峰山的描述,此两处九峰山均为龙丘山。
在卷四十二卷金华府“本朝改为金华府领县八”中记载:汤溪县,在府城西南五十五里,本龙口(缺一字)东鄙,金华西鄙,兰溪南鄙,遂昌北鄙。成化六年析置,县治官山,编户八十里。
汤溪县设立于明成化七年(1471年),源于四县交界地带矿乱频发,官府以招安策略,划金华、兰溪、龙游、遂昌边缘区域而设汤溪县。历代官志均记载“龙丘山在县东四十里”,此也证实了龙丘县的县治即在今龙游县城位置,而不是在龙丘山。若龙丘县治在汤溪,那成化年间就没必要从金华、兰溪、龙游、遂昌各析出一部分去成立汤溪县。而以龙丘命名为县,是因西汉名士龙丘苌之故,龙丘山也因龙丘苌隐居而由九峰山名改之。
姑蔑大地,地古尘深,史迹悠邈,良云盛矣。然白云苍狗,沧桑变幻,人去风微,事往迹亡。在二百里的属地内,除了已载入文献中的姑蔑政治文化中心姑蔑城外,肯定还散落着其他的古城池、古村落遗址或高等级墓葬,新的考古发现都是对浙西姑蔑文化的丰富和补充,而不是否定,更不是另辟蹊径。
(原创稿件,转载请注明:“微龙游”)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